养猫指南

      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,轻轻的的猫叫声从门口传来,温顺得像是浸了棉花糖。陀思妥耶夫斯基装作听不见,继续跟纸上的几个动词过不去。可那猫儿叫的实在令人怜爱,又迟迟不离开,好像认定了这就是她的家一样,逼得他起身走向那显得阴暗又潮湿的大门。屋里没开灯,深浅不一的阴影镶嵌在各个地方,陀思妥耶夫斯基慢吞吞地挪过去,想着若是在他打开门的刹那有一阵风,他就会被雨做成的子弹打上一排,而这着实非他所愿。

      但他还是开门了,在他开门的瞬间恰好有一阵风——似的果戈里冲进来,撞得陀思妥耶夫斯基踉跄了几步。这位与他同时开门的年轻人甩甩湿透了的头发,如同一只小鸟抖落身上的雨水,果戈里笑着把湿漉漉的猫儿放在干燥温暖的地毯上,猫儿顺势打了个滚,蹭了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脚踝。“我看她一直站在外面,都湿透了。回不了家的可怜的精灵。您问我的伞?啊,大概是放在公园给绣球花小姐啦。”

      “这已经是您送出去的第三把雨伞了,您到底有多少群花女士?”陀思妥耶夫斯基叹了口气,用餐巾纸擦去脚踝处猫儿弄上的水渍,“我不能养猫,科里亚。我没有时间照顾她,她在这里不会幸福。”

      “您看,您已经把她当做家人,或者朋友啦。况且,每位写作者都有一只猫,那位夏目漱石先生自己就……好啦!您需要养猫指南吗?”果戈里用毛巾把猫儿裹成一个团子,及时阻止了她要往沙发上扑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坐回了桌旁捣鼓他那不慎漏了水的钢笔,“那您最好给她起个名字,总不能喵喵地叫。”

      果戈里点点头,想着这恐怕是一件大事,新成员的名字自然需要所有人一起考虑。于是他往屋里大喊一声:“西格玛!”

      西格玛从一堆文件中探出头来,却听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说:“给猫儿起万物总和这样的名字似乎也不错。”以及果戈里的大笑声。他眨眨眼睛,试图弄清楚眼前这是否是幻象。老天,果戈里真从外面带了只猫回来,还真叫她“西格玛”了!西格玛没有分毫迟疑地钻回他的文件屋,或许哪位养过猫的客人能给他几个主意。

      好在这只猫最后没有叫“西格玛”,有效地避免了她最终被丢出去的结局,当然,主要原因是担心她抓坏那些重要的文件。丽莎着实是只过分活泼的猫,她曾跳进菲茨杰拉德的院子拍碎了他引以为傲的花瓶,那曾在展览会上得过一等奖;也曾在坂口安吾的报告上按下几个梅花印,以致被砸了一身的眠眠打破;更要命的是,这猫儿过于聪明,总能从“案发现场”完好无损地逃回来还绕几个弯,因此至今没人知道丽莎是果戈里他们家的猫。

    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倒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,也挺自在,每天照旧写写文章跑跑出版社,这时候丽莎便是被有当无了。但猫儿却不在乎,窝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腿上打盹儿是她必做的日课,她会看钟,当长针与短针重合指向上方,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会起身去餐厅,而果戈里则为她端来奇奇怪怪的饭食,前天是豆腐脑,昨天是曲奇饼,今天呢?果戈里大声宣布,这是中国进口的四川火锅。作为一只猫,丽莎很庆幸自己活着。


    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常常熬夜,果戈里便在一旁安静地揉着丽莎的毛,丽莎很乖,趴在毛毯上摆弄果戈里做的木偶。深秋的夜晚略寒,壁炉里的火燃烧着,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,如同正靠着香嫩的小牛肉。热腾腾的夜宵冒着香气,白雾在他们头上打着转儿。西格玛受不了这两人半夜里唱歌,只好自己动手做了隔音,即便他们的声音并不大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低沉淡漠,唱起歌来却极为悠扬,如同小巷中的咖啡馆传出的提琴曲,在屋内旋转流淌。果戈里则不一样,说短笛太明亮,说小号太普通,他总是加些本不存在的倚音或刮音,就像精灵跳跃飞翔。猫儿窝在他们中间静静听着,只在末尾表示自己的参与。

      “我亲爱的格里莎,您怎将自己比作鲜花?

      您应比百合甜美,比冬青纯真。

      夏日的租期实在太短,即便如此,

      死神也不曾夸口您在他的影子里漂泊*。”

      “您呀,是精灵,顺着美丽的歌声来到此地,

      人们手拉着手跳着辉煌的大圆舞曲**。

      舞步踢踏,裙摆飘飘,人们说这要持续至天明。

      可那时,格里莎,您已悄悄离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喵。”

      红地毯,蘑菇浓汤,温顺的猫,绿皮钢笔,窗外的风。这秋日多么令人愉快,但也如指间开出的细簇簇的红花一般易逝。“我想冬先生快来了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说,他轻轻搓着着冻红的指尖,“另外,克尔逊先生,您知道的,我的出版商之一,明天要到这儿来做客。”

      “需要准备白汤***吗?”果戈里问。

      “不……克尔逊先生似乎很喜欢中国菜,当然,我不建议您做四川火锅。”


      天空里飘了点儿小雪,算是个浪漫又温和的天气,据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回忆,那是十一月二日,离中国的春节还有很久,圣诞节也离得远。克尔逊先生穿了一件厚厚的长大衣,戴着顶绒毛帽子。陀思妥耶夫斯基拂开雪松的枝叶,打开爬了点儿青苔的黑栏迎他进来。“这地方,着实偏僻。”克尔逊先生搓着冻红的双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道谢,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着点头,“听闻您喜欢中国菜,尼古莱试着做了些,如果您愿意……”

      打开门的一刹那,一团棕黄色的东西飞到了克尔逊先生身上,吓得他大叫一声。丽莎无辜地坐在地上,果戈里不知从哪儿找了件红色的小旗袍给猫儿套上,可惜丽莎并不是乖乖服从穿新衣服的小姑娘,此时那件旗袍穿在她身上,两只袖子还是空的,看起来有些滑稽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抱起猫,带克尔逊先生进屋坐。克尔逊先生睁大了眼睛,似乎很惊奇,请求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他看一下这猫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袖子给丽莎轻轻套上,答应了克尔逊先生的请求。克尔逊先生惊呼道:“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,如此独特的猫!”

      果戈里眼睛亮了起来,的确,丽莎是只很漂亮的短毛猫。果戈里先生后来如此描述它:“您再也见不到如此漂亮的猫儿了,既温顺乖巧,又活泼有灵性,那双漂亮的金色的眼睛……就像黑夜中闪光的黄金!”陀思妥耶夫斯基接道:“那么,您考虑去染个金发吗,科里亚?”至于后来果戈里先生的头发如何,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
      当克尔逊先生问起果戈里怎么养的这只猫时,果戈里兴奋地手舞足蹈,一会儿又是雨夜,一会儿又是四川火锅,听得克尔逊先生一愣一愣的,因此,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得不将他打发到厨房去。“请您原谅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说,“尼古莱总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位先生的确很喜欢这只猫。”克尔逊先生大笑道,“好啦,也是出于机缘巧合,除了这次与您讨论关于稿件的事情,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。请问,您愿意将猫儿借给我们一两天吗?是这样,我希望我们可以用丽莎作为我们杂志的封面。”

      “如果您愿意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回答道,“不过,还需要征询尼古莱……”“当然好啦!费佳!”果戈里挥着菜刀把菜切得飞快。“太感谢您们啦。”克尔逊先生笑着揉了揉丽莎柔软的毛,丽莎回以一个温暖的蹭蹭。


      两天后,印有丽莎形象封面的杂志就送到了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手上,从销售量来看,可爱的丽莎受到了大众的喜爱。但是,果戈里似乎想起了什么,脸色看起来很糟。


      第二天,他们的信箱获得了安眠,投诉的信件堆在黑栏前就像一尺高的积雪。


      再后来,果戈里在木偶师的工作之余写了一本书,名为《养猫指南》,其中第一条为:“如果你的猫曾打坏别人家的花瓶,报废别人的报告等,请按价赔偿,或者,不要让你的猫太过出名。”





*有参考莎士比亚《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》。

**有这首曲子,可以去听听,是钢琴曲。

***一种用小牛肉等做的汤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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